挖掘世界常新之道 新類型公共藝術的永續性

吳慧貞(禾磊藝術總監)


應對複雜環境的有機模式

我一直認為,公共藝術,是在一片迷茫的現實之中,找尋未知之路的未來可能,真實的生活場景,是過去的時空和社會人事所織就的複雜網絡,提供對應真實環境課題的創造力,是公共藝術無可迴避的命題。這個歷程和藝術行動的內容,常常是有機的,也會隨著環境與情勢的變遷,成長與代謝。這個旅程,需要彈性 摸索試誤和調整。

我們所生活的當代社會架構,較之過去任何時代,更加龐大與盤根錯節,在各種不同的場域裡,也各有不同的癥結。居住於都會或鄉村的不同族群與世代,所面臨的土地空間與生態課題,都反映于個人處境之上。 也滲透入幾乎所有的日常生活細節裡。

在暨大的公共藝術裡,嘗試提出有機永續的方式,在一個處於農業大縣的大學校園裡,從教育的觀點,思考我們與土地之間的倫理關係。藉著公共藝術基地,具體而微的凝聚對於土地永續的看法和做法。而在華山綠工場的計劃裡,則是轉化都會閒置空地,成為都會農園的展演場地,放大都會居民渴望親和土地的心聲,鏈結更多的都市農夫,鋪陳城市綠生活的未來性。

知識建構與社會網絡分享

能看清我們的處境,才有可能摸索著回歸到這個世界本然與應然的存在之道,於是,知,必須與感性的創造交互同行。知識的獲得以及梳理,分享與傳遞,成為藝術創造行為的重要支柱。研究理解,往往是新類型公共藝術先行的基礎,教育分享,往往是知識傳遞與凝聚共識的途徑。

暨大的藝術計劃設置前後,關於耕種關於土地,便有多次的工作坊與在地居民潛心交流,細細梳理。在做中學,活柳亭的建構,也在對植物與土地的知識建構之下,在勞動過程中,理解和修正。

華山綠工場要走出陶淵明式的隱逸成為入世的快樂都市農夫,盤點城市裡這多年來的在各種不同空間不同社群裡的都市農夫,彼此看見了,彼此聯結了,便能串連出更進一步的想法和力量。而我們早已忘卻耕種的基本知識,也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學習重新建構。在社區大學所提供的系列課程與城市農園小旅行,讓參與的居民知道在台北已經有幸福農園,已經有屋頂農園,已經有公寓大夏裡結合附屬幼稚園和屋頂空地的農園等等,各種城市空間與農園結合的可能。更多其他參與的台北市民,更是臥虎藏龍,過去農家的種植知識或是專家級的有機農場智慧,都在綠工場彼此分享。

有的時候,知的取得,其意義不僅止於理性層面,更在於安放情感以及撫慰迷惘。有時,我們不了解為何處境如此困難,不了解他人想法,不了解自己的孤獨,得知個人並不孤獨,便有力量。

本質性與策略性的思考

即便新類型公共藝術的種類不一,難以定義,面臨的議題紛雜,眾人意見歧異,莫衷一是,但仍須認清本質問題,許多重要的人類和環境問題,已經不容我們回避的空間。

而世界上的重要事情,總歸起來,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新鮮事,我們早已知道,土地的問題以及城市生活的危機,綠色永續的議題與環境的危機,迫切擺在眼前。在暨大的公共藝術,或許在許多人眼中認為是實驗性的,但是在沃夫岡這一代人的思維裡,居住著老嬉皮的靈魂,他們追尋一種非常生命本質的,人和自然和諧共處的優雅之道,他們面對上一代對地球和世界作出的戰爭和殘酷破壞,自己的家園也受累,深深感到反省與改變自我的必要。

而日本藝術家水內貴英,跟這一代所有日本朋友一樣,他們的情感被福島的海嘯與核災中中打擊,也是藉著生命樹,去正是面對崩壞的印記,這個在他們文化裡也難以被碰觸的印記,自然消解代謝循環,才是萬物生生不息的常理,他的生命樹,就在暨大的菜園裡,成為這個本質性體悟的中心。

公共藝術,回歸本質問題,在於人環境與自然之間的應對之道,能陪伴我們選擇正確的行動,或許,我們才能因此稍有能力應對變動中的環境,脫去僵化的過去與模式。許多事情,答案就在眼前,也並不複雜,並不困難,所需要的,也可能僅僅是回歸本心,重拾清晰的視野。

價值核心 為他人

公共藝術,必須是為他人而作,從起心動念到身體力行,都是這個價值核心。公共藝術在他人的空間領域裡創作,所關心的,也是居住或行經這些空間裡用裡的人們,創作一方面,必須出自于藝術家的自我核心,但面對他人生活的場域,各自以各自的專長付出和發揮。這是給予,禮贈,也是服務。

正如黃海鳴先生曾說過的:

分享是非常嚴肅的事情,它不光是解悶,屬於情感上的交流,它更是深刻認識世界的有効工具,死角太多,要有很多細緻深刻的眼睛。當然分享還是啟動社會改造行動的重要工具。

在暨大的公共藝術裡,德國藝術家Wolfgang,從建築的訓練起家,但聽從自己的內心,回到生命的培植和自然的維護,數十年來,他們這個團隊,把自己奉獻給自然,在所有參與的人的心中撒下種子,大家帶回去所茁壯發芽的,將遠勝於一個基地理所見到的耕耘成果。

公共藝術講究基地特性,在基地特性裡面蘊含的,是對這塊土地上居住的人們的關心,為他們和他們居住使用的土地而作。

從個人到公共
從微觀到巨觀
從我到我們

創作往往是從個人出發,細膩貼身的小地方小敘事,映照到巨大的人類處境,其真實,是對我們自身與處境正面而無可回避的深切凝視。個人的感受,個人的身家處境,也往往是巨大的社會結構的一環。即使是從個人立場出發,但對社會公共議題的回應,與眾人處境切身相關,在公共的平台上,獲得廣大的支持,可以形成一種革新的力量。

華山綠工廠的起心動念,也源自於長年的個人願望,大部份的都市人,可能原本都來自鄉間地區,我也不例外,但回到故鄉山嶺,此生已不可得,為何不在城市裡闢地種植?經過華山綠工場的計劃,這才發現,城市農夫不是我一個人的夢,而這個眾人的夢,確實可能集結起來,推動城市綠生活的下一波改革。

近幾年來,台灣也發生不少許多公民社會運動與藝術的結合,華山綠工廠在黃山論菜之後,眾家都市農夫的大集結,啓動下一波公民自發的運動,從公共場域種菜的法案的擬定推行到各里政策的推廣與教育,最後藉由選舉,形成政策的過程,號召凝聚更多力量M不僅是為了自己桌上食物的安全,更是為了城市生活的綠化改善。

原有的綠工廠場空間裝置以及認養種菜的軟體計劃,當導入公眾的意志,就成為另一個更強大的創新主體,到那個時候,可能被改革創新的,是政治社會的觀念和機制,影響受惠的是更多想成為城市農夫的市民,而不只是藝術了。但換個角度來說,這不就是我們藝術工作者所希望的嗎?

新類型公共藝術的永續性

新類型公共藝術的永續性,不在於其材質之堅固耐候,而在於儲存於人精神與心靈裡的力量。

當空間環境與社群間的關係能達到平衡,且其定義明確,能被大多數人接納,永久性公共藝術置入恆常不變的詮釋與語彙,或許是在數十年間可被欣賞與滿足的;如果良好的都市空間建設與人文建設經得起時代汰洗,足夠質量的藝術,甚至有望進入文化資產之列,成為城市地標,成為歷久彌新的經典。但在過去粗糙建設草率規劃,今日急急更新開發的寶島,這樣的可能性畢竟不太樂觀。我們面臨更多的是問題和欠缺,欠缺公共性的公共空間,欠缺靈魂的居住環境,欠缺遠見的根本性重要作為。而再多的小清新和小感動,都已不能遮掩這個時代和這塊土地的欠缺和虛無。

暨大的公共藝術,以及華山綠工場,所經營的,便是人心靈的力量,與這些精神所能啟動的勇氣與行動力,讓我們在現今的生活情境裡,找出足夠的勇氣採取對的行動,重新定義我們和環境的關係。